第四章

沈南旭捂着脸，明明眼神同样愤怒怨毒，可偏偏此刻面对父亲，却还要硬装他那副死人模样，梗着脖子淡淡道：

「儿子知道再如何解释都无用，清者自清，儿子自认无错，即便再让儿子选择一便儿子依然会做当初的决定。」「再说了，祖母一人的命是命，那些逃荒的百姓的命便不是命！」「畜生一词儿子担不起，父亲若是真的像您说的那般问心无愧，当初就应该主动开粮仓救万民，而不是选择在那种天灾的情况之下还要兜售粮食，赚难民钱，都说无商不奸，我看父亲倒比我更适合那两字！」沈南旭说罢，一双暗藏怨毒的眼睛装作淡然的模样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。

父亲被他这番颠倒黑白，意味深长的模样气到近乎站不稳，就连母亲也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他，被气到捂住心口说不出半句话。

我用力挣出母亲的怀抱，几乎是毫不犹豫，抬起手便照着他的脸上猛地又是一下。

「什么叫做赚难民钱？沈南旭你脑子是不是读书读出问题了？」「在天灾前多少商家哄抬粮价时，怎么没见你去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是畜生，大赚难民钱！」「你知道外头的粮价如今被炒到什么地步？在这个有钱都买不到粮的时候，父亲只不过是将粮以原价卖出，为全家人换一线生机，为你保一片前途，他做错了什么？」「他守住了自己的良心，为咱们沈家守住了百年清誉，可你一句无商不奸，诋毁了他做商人的底线，毁掉了沈家树百年来辛辛苦苦维护下的名誉！」「你不配为沈家子，你也不配当爹娘的儿子，我的兄长！」「你一女子，你懂些什么！」沈南旭的脸上满是不屑：

「即便父亲没有和那些奸商一样抬高粮价，可在这等天灾面前， 既有能力便该无私为百姓奉献自己的一份力。」「可他，却依旧还是只念着自己的利益，这依旧是父亲的不是！」「笑话！」我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。

「父亲虽然为商可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百姓，天灾之前人人自危，父亲只是想带着全家在这荒年之中活下去，为何到你嘴中便成了自私！」「你以为你开仓放粮的行为是无私？你知道那场动乱，因为踩踏死在沈家的灾民有多少？他们有的或许还有钱能够换来粮食，可以应着你引发的这场动乱，却被活生生踩踏致死！」「用全家的指望和前途，用祖母和灾民的性命只为了还你一人的名声，你才是那个最自私的畜生！」似是没有想到我会这般牙尖嘴利，沈南旭被我怼到说不出半句话，气到几乎浑身发抖。

「你，你——」

他指着我，半晌都没用他那装满文学风雅，和诗词歌赋的脑子里想出一句回怼我的话，只是一个劲地说：

「有辱斯文！真是有辱斯文！」

「够了！」

我爹怒喝一声，沈南旭只能不甘住了嘴，只是一双眼睛还依旧死死瞪着我，仿佛我方才的那番话侮辱到了他作为读书人的人格。

可我就是侮辱他了又如何！

就他！也配称得上一句读书人？

他快洗洗睡，别给天下读书人抹黑了！

爹伸手将我扯到了身后，一瘸一拐地挪到我身前将我护住。

他看着沈南旭愤怒的眼神之中透着些失望，片刻后，那双满是疲惫和沧桑的眼睛似是下了什么决定，只听他缓缓道：

「你妹妹说得对，我不该对你抱有指望。」

「你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自利，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伤害旁人的人。」「逃荒以来，你妹妹为了能换来一口吃的不让全家人饿死街头，不惜抛弃女儿家的脸面尊严，在路边茶馆给人唱小曲换钱，给我治病医腿。」「可你呢！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，却靠着你妹妹一个女人养活，整日里不是端着你那副架子假清高，便是这看不惯那瞧不起！」「行啊！既然如此，往后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们一家了！」「大丈夫就该立于天地，你既得秀才的功名在身，自是不屑与我们这自私自利的一家为伍，我日后只当没你这个儿子，今日天一亮，你走你的阳关道，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。」「咱们从此之后，互不耽搁！」爹的这句话说得决绝。

沈南旭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，看着面容决绝的父亲，声音几乎都变了调：

「父亲，您……您这是在赶我走！」

「别叫我父亲！」爹打断了他，「从今往后，我没有你这个儿子！」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的缘故，父亲话音刚落，外头的天色便蒙蒙亮了起来。

他看了一眼庙外已然亮起的天，朝着沈南旭冷哼一声，随后便拉着我的手一甩袖子回头嘱咐我娘收拾行李，准备上路。

眼看着爹同之前一般，铁了心要赶自己走，沈南旭也不是傻子。

求情是不可能求的，毕竟他一向人淡如菊心如止水。

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娘所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，随后淡然开口道：

「既然父亲都这般说了，我同爹娘一起便已经没有了半分意义。」「只愿爹，娘，往后没有儿子在身边的日子里能照顾好自己，儿子今日拜别父亲母亲，愿二老健康安顺，无病无灾！」说罢，他假模假样地忍住自己眼角的酸涩，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，却在破庙门口时忽然放慢了脚步。

我知道他在等什么，无非就是在等母亲像从前一样，开口在父亲面前替他求情然后保下他。

可他的算盘打错了。

见状，我故意出声嘲讽道：

「兄长还在门口等什么？可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？」「还是说……兄长是在等母亲开口为你求情，你好借坡下驴？」「谁在等人求情！」眼见等了许久都等不来母亲的求情声，又被我戳穿了心中所想，沈南旭气得几乎咬牙切齿。

「我就是想跟你说，日后莫要那么轻拂，以免丢了沈家脸面！」说罢，他硬着头皮真走出破庙。

见他离去，我暂且缓缓松了口气。

回头看了眼爹娘，只见母亲从沈南旭决定离开时便一言不发，此刻也只是闷声收拾东西。

我不免有些心疼，轻声走到她身后蹲下身抱住了她，便感觉到她似乎正在小声抽泣。

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，毕竟沈南旭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，是她曾经最骄傲的儿子。

我只能轻声道：「母亲，您还有我。」

我将余下的粮食分给爸妈吃了，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，我们一家三口继续踏上了南上的道路。

没有了沈南旭这个累赘，我唱曲儿挣得那点口粮，勉强也足够三人温饱。

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，所以我们也帮着一起逃荒的难民们逃过了许多危险。

我知道沈南旭并没有走远，而是从始至终都混在同我们一起去南下逃荒的难民之中。

他时不时会假装从我们面前路过，昂起下巴露出一副自己看起来过得很好的模样，在爹娘身边秀秀存在感。

可爹娘却始终视若无睹，他最终只能灰溜溜地离开。

离开了我们后的沈南旭并没有过得有多好。

曾有和他同样独自一人的逃荒难民见他可怜，便想要同他搭个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