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新时间:2024-09-20
雪下得大,天也阴着。
盛露青顶着风有些吃力地走,等到了门房的时候,她的脸上、身上已到处都是白雪盖覆,瞧着倒像个雪做的人了。
李鸿宝就在门房,不过除了他,还有几个杂役小厮聚在一起赌钱,正是热闹。
里面都是一群糙老爷们闹哄哄,她进也不是,不进也不是。
“鸿宝哥!鸿宝哥!”只得抻着脖站在门口朝里喊。
李鸿宝个冤大头正输钱心头燥的厉害,一扭头见一个雪人叫自己,顿时也唬了一跳,一听声音才辩出她是谁,瞬间便计上心头。
“大雪天的,你怎么来了?”李鸿宝没个好脸色居高临下地瞧她,“没看见我正忙呢?”
盛露青见惯了他这副鼻子朝天高人一等的模样,只淡淡地说,“和掌柜约定的时间要到了,我来送货。”
说完,便拿出自己藏在身上的绿皮包袱递给他。
他却不接,只杵在那里冷笑。
“送货,可以。价格嘛——要变一变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这寒冬腊月什么不涨价?乞丐一个铜子都打发不得了!怎么我给你跑腿雪天路滑地,不该涨一涨吗?”
他睥一眼眼前这个满身挂雪、只余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眨呀眨的小丫鬟,知道她经世不多好摆弄,“早跟你说了秦府并不愿下人拿东西出去卖,我这可也担了很大的风险来帮你,你也应该清楚吧。换了谁,肯帮你?不过我心善罢了。”
“那你要多少。”
李鸿宝一笑,知道自己输的钱能从眼前这傻丫头面前找补回来了,可面上仍旧凶悍不驯,“这东西都是你辛苦绣的我也体谅你,哥也不是个狠心的...就收你七成吧!”
“多少?”
盛露青简直难以置信,过去他从她这里扣下多少银两?
那些银两都是她点灯熬油、一针一线的心血织就的!他白白拿了一半就算了,不过是送过去,他是怎么忝脸要七成的?
过去她扮老实,想着踏实靠自己走出这囚笼,能惹她便忍了。
可是,她的忍得到了什么?
梅香日日的嘲弄,秦淮舟的羞辱,老夫人的漠视、慈岁的践踏,还有适才——她差一点失去清白!
可见,行路至此,【忍】字已经不够用了。
“李鸿宝,你确定还要诓骗我的银钱吗?”
“你叫我什么?”他张着嘴惊讶地看她。
“过去我是个烧火丫头,你要我五成,我忍了。心里还打量着,以后还继续与你合谋。过往你在我这儿赚的钱不提,虽我吃亏,但我勉强也算你与我是个互惠互利的。可你贪心不足,竟要张口要我七成!”
盛露青忍不住一声冷笑,“你说...我都给你好不好啊?”
“那当然好啊...”
“好个屁!好话、歹话你也听不出?告诉你,我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烧火丫头了,我如今是老夫人亲点、大爷房里的大丫鬟!还想跟从前一般地糊弄我、摆弄我?那不能够!”
你知道秦府不愿下人拿东西出去卖,难道不知老祖宗最恨下人聚众赌博?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夫人去,我看你又会有什么好下场!”
见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走,李鸿宝唬了一跳,赶忙拉住她的袖子,“今儿个怎么了这是,吃炮仗了?哎呦小祖宗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,你也当真?”
“别走别走啊,这就驳了你鸿宝哥的面子了?...行行行!我什么都不要,就看咱们感情深厚无偿给你跑腿得了!”
听到这儿,盛露青才站住了脚,心里止不住的冷笑,这些人还真是欺软怕硬,专欺负老实人。
她恨这世上所有的仗势凌人,也恨这高门里的污遭黑暗,可她只是个小丫鬟,方才涌起的一腔勇气的据理力争,都是她拿自己未卜的命来赌。
人有时是活一时,也有时想活一世。
譬如她现在,就想活一世。
“鸿宝哥,我们也是几年的老交情了,怎能让你白跑?这样,以后的所有货分你两成,也算我的心意...你说怎样?”
李鸿宝怎么愿意,可也无法,面上笑得不见眼睛,“那我还真的多谢多谢我的好妹子!包袱这就给我吧,今儿我就送过去,明儿个有空你就过来取钱吧!哥办事,你放心!”
盛露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将包袱递给他,转头匆匆走入了大雪里。
李鸿宝见没了她的身影,才拧着鼻子狰狞着脸,朝着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,“呸、小荡、妇!爷早晚弄你!”
掉头,却瞧见个高大的男人身影,胸膛挺括如山。
“霍爷?哎呦您怎么大驾光临小的这儿了?快快快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!可是主子那边有个什么小的需要做的?您只管吩咐,小的义不容辞随时待命!”
霍刀身着黑铁青绿丝绦札甲,脚上踢着黄黑云头履,腰间环首刀湛湛,紧锁眉峰杀气肃然,只瞧他一眼,李鸿宝就已心畏腿软了。
苏绣的鸟儿越川,山越高阔,越显鸟儿之渺小。
细看这鞋面,竟有点贫寒不弃的骨气。
秦淮舟扫一眼桌前的堆花、手帕、鞋面,个个精细中透着巧思。
竟看不出,她还有这般玲珑有趣的心思。
“她对何云盏真是这么说的?”
霍刀倾下身子,“是,她说自己已是爷的人了,动了她,爷会要何云盏的脑袋。”
秦淮舟俳谐一笑,如岭上青松冰雪初融。
竟还是个扮虎吃猪、有两副面孔的小丫鬟。
“门房那儿,她也是拿这个要挟的人?”
“正是,还借了老夫人的威仪,李鸿宝五分的分成让她降到了二分。”
既降了利钱又叫人说不出话,拿了人把柄还堵住对方的嘴,让他不得不按照她的法子办。
如果不是红袖瞧见她被人拖进柴房,哭着找到巡院的霍刀,她还真就借着他和大母的名儿,办了两件谁都不知道的漂亮事儿!
原是他从前小瞧了她。
“叫那个红袖的丫头闭嘴。”
“爷放心,早吩咐好了。”
他倒是要看看,这大母口中“老实巴交”的丫头,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。
“三成,多少钱?”
霍刀一顿,“什么?”
秦淮舟拿起一个手帕,上面绣的大雪纷飞里两只喜庆端坐的挂红雪狮子,雪狮子前还有一对打雪仗的金童玉女,那男孩脸上还挂着雪,仍朝着小女孩笑意盈盈。
这两只雪狮子可不就是他院里坐的那一只一个模子?
“从门房那争下的三成,具体银钱是多少。”
霍刀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,“一两二钱。”
秦淮舟一时哭笑不得,“原来爷与大母的面子,就值这一两二钱...”
十二章 想勾引爷?
外头飞雪漫天,见山院的浴房雾气蒸腾如仙境。
几个仆妇小厮麻利将浴桶倒满了熏蒸后的药浴水,盛露青又洒进些花瓣,转身往香炉里续进桂树雅香点燃。
一道飘袅的烟雾,让满室的药香也染进了清香贵气。
“大爷,浴汤已备好了。”她连看都不看他,只低着头交差,盼着出去。
秦淮舟身上只披件单薄的白色里衣,微敞襟口,右衽松垮地搭在腰间,连腰间带子也不系,隐约露出里面流畅跌宕的肌肉来。
“都出去吧。”
才得了令,几个仆妇小厮和她都躬了身退了出去。
“盛露青。”
伸出门槛外的一只苏青的凤穿牡丹鞋尖一顿,她认命的闭了眼,听见身后浴了水汽的男人低令,“你留下伺候。”
那苏青的凤穿牡丹从门槛外收了回来,认命的走向他。
撩动的水声,一层一层涌进耳中。
秦淮舟将跌宕的双臂往浴桶边一搭,仰抬起削刻的下颌冷眸半眯,睥睨着眼前阖住双目的、眼睫如羽颤动的她。
一身月白琵琶曳地锦裙衬她如雨后初荷,一张素面铅华销尽见真纯,弱骨纤形、玉面淡拂。
盛露青不敢看他,偏偏阖上双目后仍觉那人眼神黏腻,恍然甚觉犹如未着寸缕的,是她。
“你就这么伺候爷的?连眼都不睁,可能摸到澡豆在哪?”
似有闷低的笑意,可也很快被撩动的水声所淹没,让她并不能确认是否是幻听。
知他在打趣自己,心中也有些恼怒。
不过是个男人的身体!
她今天又不是没见过!
就连更辣眼的她都看过了,还怕什么?
不过当他是一块猪肉!
再睁开眼,对着他喷薄贲张的宽阔胸膛、波起伏的手臂肌肉,以及那氤氲温水之下的,什么若隐若现的东西,仿似全都视而不见。
她的目标只有一个——澡豆。
秦淮舟睥她一脸就义慷慨似的凛然,心底涌出恶意的快活。
俄顷,他不得笑了。
因她拿巾子使劲儿搓他的皮肉。
盛露青放空瞳仁,一心只好沐好他这个浴。拿澡豆随意在他身上点点滚动,便抄起巾子使劲儿搓他!看那架势,似要搓掉他一层皮下来不可。
秦淮舟才起的那点绮思,便被她这一搓,给搓没了。
“够了——”
她倒是立刻收了手,攥着巾子,又装老实乖巧的立在那儿,若不是他知道她的底细,恐怕也跟大母一样被她装出来低眉顺眼的样子给骗了去。
“你还真是,毫无雅趣。”
“奴婢不懂雅趣,只想着把大爷笑的喷香干净,伺候的到位。”
秦淮舟听这话,又别扭又膈应。
“谁叫你往水里撒花的?爷不喜欢,下次别洒了。”
她还没得及回应,就听哗啦哗啦的水声骤然变大,睇他一眼,原是起身出浴了。
只是她毫无准备,一眼就瞧见了她不该看的东西!
猛然转过身去,脚趾说不清什么滋味的纠缠在一起,狠狠咬着下唇!
“让爷自己动手?”
盛露青心底骂了他无数次的龌龊龌龊,可还是得乖乖的转过身去,空着眼捞起桁上的巾子拭干,服侍他穿上单衣,又用干燥的巾子绞干了发。
浴房和他的寝房是相通的,比及服侍他回到寝房床前,已忙累出了一层薄汗出来。
吹熄两盏烛火,只余一盏。
通亮的内室一下便黑昧了许多。
她稍颠起脚尖儿,去挑落那架子床两角的帷幔。
两幔荡下,她的腿不知被什么勾过,突觉天地旋转,惊呼一声便狼狈的朝床上摔去!
柔夷忽然触上坚硬滚烫,原是男人的胸膛。
她触电似的收回手想翻身起来,可不知自己一双腿已被他的双腿圈夹住,来不及反应,自己的整个身体就重新摔回他的身上!
局促的软唇两片,正巧撞上他的!
“唔!...”
那厮当真可恨!
不放她便算了,反纠这她可怜的唇,缠着她又亲又碾!
帷幔微荡,鬓乱钗横,她无措的秋子小鹿横波,呼吸间馥郁的女人香气让他口干舌燥,不由再度加深。
“故意绊倒在爷的身上,又主动投怀送抱...盛露青,你莫不是想勾引爷?”
往常矜贵自持的男子此刻如狐狸狡诈,追着那双暗愤荡涌的秋子,分明是恶人先告状。
“奴婢没有勾引您,奴婢之前说的很清楚了,只想伺候好您,不敢作他想。”
秦淮舟解开束缚的瞬间,瞧她“轱辘”一下滚到地上,又立刻爬起来立在一旁。
才刚挽好的寝衣又落右衽,松垮里露出宽阔胸膛,他朗笑跨坐床边,端的一派自成风流,得意染上让他的眼角眉梢,“你日夜瞧着爷这张脸,难免会动心也未可知。”
他毫不在意那冷若山巅的目色,又道,“爷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——”
“不必了。”
骤然冷下去的氛围让她愕然反应过来,“奴婢的意思是说,机会应该留给有准备的人,奴婢如今...还没有准备好。”
他明灭的眼神隔着帷幔瞧不真切,寂冷的氛围却让她浑身发寒。
“爷腹空,去烧个母鸡莲子汤来,要你炖的。”
转回身,转回床上。
盛露青心道了声是便出了房间。
藏在帷幔里的一张冷面,嘴角曼曼轻挑,大约,是某种微妙的动容。
他阖上眸子,舔一舔唇,似是回味。
万籁俱寂。
黑漆漆的膳房偌大空寂,只余盛露青守着的炉灶前,有火光浮动。
外头飞雪呼呼卷进窗牖,不知是谁没扣紧栓,“哐当”一声撞开两扇,大股的风杂雪杀了进来。
她被吓得一哆嗦倦意顿消,裹紧薄衣,顶着风栓上窗牖,才坐回炉灶前。
秦淮舟那冤家偏要喝什么母鸡莲子汤,这汤倒不繁琐却十分费工夫,不上三个时辰是熬不成的。
火焰跳动炉火渐暖,放空的思绪中,闪回许多片段,再起困倦,便打起盹儿来。
她蹲坐在灶前不住点头,昏昏沉沉地睡了醒、醒了睡,迷糊中,手还错时按到炙热的灶上,拇指手心落了个血泡,火烧火燎的疼。
未见天明,但夜的浓稠已然散去。
她才端着一碗到了他寝屋前,却被小厮拦住了去路。
“露青姐,大爷已经睡着了。”
盛露青站在原地又饿又困,听至此句,气得半死。
好歹不能当着他人面发作,冲回膳房,自己憋着一口气将那一整坛的好汤全都倒出来,整整干了三大海碗,全部喝光!
难得打了个饱嗝,暖流进体又重新有了些气力,才恶狠狠的偷骂了一句,“秦淮舟你出门务必小心点儿,小心天雷劈脑子!”
说完又心虚的四下觑觑,见空荡荡的连只老鼠都没有才放下心。
此时天际浮白,她眼见着又要忙活起来了,被他折腾这样许久,竟是一夜未曾合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