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新时间:2024-07-25
一旁的清歌见我醒了,立刻差人去通禀。
她眼眶湿润,同我说话还瘪着嘴,十分委屈的模样。
「谢天谢地,夫人总算醒了。」
她是个稳重坚强的人,虽说自小服侍我,却也没见她掉过几次眼泪。
偏偏鲜有的几次又都是为了我。
我伸手轻轻用手绢为她擦去眼泪,内心涌上一股悲凉。
这样难得的忠仆,上辈子却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。
「清歌……我这是怎么了?」
许是昏迷许久,一开口我的嗓音嘶哑难听,喉咙干的要命。
清歌连忙倒上热茶,喂我喝下。
又轻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。
茶喝完了,我差不多也都知道了。
「二小姐说是返程途中,遭遇了贼匪,您替她挡了一刀。」
「幸亏柳大夫跟着一块儿,这才能及时救治。」
「您瞧,三副药下去,您就清醒过来了。柳大夫果然是再世华佗。」
她话音刚落,外头丫鬟就通传柳大夫来了。
我冷眼瞧着这位再世华佗,他年纪不大,不过虚长我两岁。
一身玄色斗篷,肩上落满了雪,里头穿的是青布袍子,干净利落,往上看,三千墨发只用一根木簪束着。
端的是一副隐士高人的模样。
别看他眼下籍籍无名,只能屈尊在这四品将军府当个府医。
我却知道,再不过一个月,他就会在京都乃至整个盛国闻名。
「如我所料,你喝了我开的方子,也该是今天醒过来。」
「虽然腹部中了一刀,倒也不深,不是什么大事,将养一两个月也就痊愈了。」
「往后的事情便由我这小药童来负责。」
说罢,他转身准备离开。
打从他进来,我便咳嗽不止。
眼下说不出话,只能摆一摆手,清歌立即将人拦了下来。
「柳大夫,夫人还有话问你呢。」
他不耐的转过身,冷冷的看着我因为咳嗽而涨的通红的脸。
眼里尽是嫌弃和冷漠。
「当日我便训了沈宁月,就算是她挨了那一刀又如何,她自幼习武身体康健,我最多给她一瓶寻常的金创药也就差不多了。不比夫人您深宅里娇养出来的,是顶顶尊贵的人。」
「还得我开秘方,四处采购珍稀药材,日日为您看诊,您这一伤倒是舒服,只用在床上躺着,我却被你连累的半条命快没了。」
他越说越不耐烦,尽是对我的埋怨。
一旁的清歌冷着脸,目光锐利,若是从前,谁敢这样和我说话,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,如今却又不得不为了我忍气吞声。
柳大夫素来是这么个性子,照沈宁月的话来说。
「神医悬壶济世,在他眼中天子和罪犯都一视同仁,没有区别。不因勋爵高贵而讨好陪笑,也不因奴隶卑贱而冷眼嘲讽,这样的人,最是难得。」
我渐渐缓了过来,靠在靠枕上,好整以暇的看着柳大夫。
上一世,我一直没能生下孩子。
虽说也有和沈九安聚少离多的原因,但因为迟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,我总是觉得对不起沈家。
这样的武将世家,杀孽太重,向来子嗣薄弱。
多子才是多福。
嫁给沈九安三年了,我自然也心焦,毕竟他是家中独子。
繁衍子嗣的重任全压在他身上。
沈宁月倒是常常劝我。
「你和大哥见面时间少,多过过两人世界才好呢。日后不打仗了,就凭你和大哥这样恩爱,只怕要生一个蹴鞠队呢!」
再加上柳大夫开方为我调理。
我也渐渐宽了心,以为总会有孩子的。
但直到我死了以后,我才知道。
原来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。
已经两个多月了,只是我自己癸水不准,所以并未察觉。
我轻轻抚摸腹部,伤还未好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。
这里,有一个小生命已经悄然离开了。
柳大夫医术高超,怎会不知我小产。
不过是,帮着沈宁月瞒着我罢了。
见人!!!
于是清歌傻傻的看着,眼前一向好脾气说话如春风拂面的郡主,突然横眉一竖,双眼锐利逼人死死盯着柳大夫厉声喝道。
「你不过一个府医,也敢骑到我脖子上耀武扬威!往日我看在宁月的份儿上拿你当个人看,你就越发不是个东西了!不想干?趁早走!」
「先前签订的聘用书是三月满期,算算日子再有两天就到了,今天你就收拾东西赶紧走,往后就不劳你费心了!我自会另外聘请其他的大夫。」
柳大夫僵在原地,脸色几番变化,煞是精彩。
我也只当没这么个人,只是吩咐清歌下午就去娘家问问母亲,叫她推荐几个合适的大夫过来。
末了,我还特意叮嘱她。
「速度快一些,今夜我就要新大夫来为我诊治。」
清歌得意的应了下来。
柳大夫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通红,终于相信这不是一个玩笑。
我放下茶盏,不禁冷笑。
从前也就罢了,重活一世凭我的身份还要对一个白身低眉顺眼,那我还不如当初投胎做个王八!
这两个多月,姓柳的统共不过来院里几回,请个平安脉的事。余下的时间他就窝在自己的院子里,要不然就是和沈宁月出去整日不见人影。
正经事没干两件,银子倒是花了不少,我库房里的那些好药材和滋养的补品也没少被糟蹋。
被我辞了以后,他当然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差事了。
更重要的是,届时旁人诊出我小产的事情,纵然有沈宁月作保留他在府上。
他是庸医的事情也一定会被传出去。
到时候扬名天下的是柳神医还是柳骗子也就未可知了。
我脸色一狠,总该让他知道这个沈府是谁在当家作主,他整日花的是谁的银子。
屋子里静悄悄的,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出声。
片刻,柳大夫才开口。
脸上依旧像是被火烧了一样,通红一片。
「方才多有冒犯……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。」
「我自然是希望能与夫人继续签约,在沈府当……当府医的。」
「还请夫人看在我这几日尽心诊治的份儿上,不要辞退我。」
我眼神轻蔑,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。
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。
三言两语就想让我点头。
我江令仪还真好说话。
柳大夫终于意识到了我想要的是什么。
他悄然握紧拳头,脖子上青筋凸起。
纵然再不情愿,倍感屈辱。
他也只能俯身作揖,板板正正向我鞠了一躬。
「求夫人原谅小人,都是小人的错。」
悠悠的喝完了一盏茶,看着他微微颤抖身形不稳的样子,我才开口。
脸上漾开温和笑意,浑然没有刚才那般疾言厉色。
也没叫他起身,只是叮嘱他。
「柳大夫这样说,就是希望以府医的身份继续留在沈府了。既然如此,也该懂些规矩了。」
「你方才进来,带了一身的寒意,激的我咳嗽不止,刀伤开裂。外间厢房里有丫鬟伺候你脱下斗篷,你在炭盆前烘一会儿祛祛寒意,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记住了?」
他低低的应了声是。
「退下吧。」
而后他艰难起身,步履匆匆,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。
我不禁冷笑。
向来如此?从前只有两分的脾气,进了将军府硬生生被惯成了十分。
便是太医院的院使见了我,也是毕恭毕敬,和颜悦色。
哪里轮得上一个连医考都没有参加的人对我蹬鼻子上脸。
庶民而已。
前世,是我太过愚蠢。
这沈府里的人,自然都是惟沈宁月是从。
沈宁月,这个让我恨得咬牙切齿,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的人才是我最大的敌人。
心里的杀意不住的叫嚣,我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。
「清歌,准备拜帖,我要去拜见常宁公主。」